我恨你，永生不灭

仙雾弥漫，夜幕笼罩了整个浮云殿。

北冥汐像往常一样点燃蜡烛，留了一丝亮光在夜色之中，等她夫君帝殇归来。

帝殇是东华帝君之子，司夜之神，掌夜幕星象，昼伏夜出，极少能陪北冥汐一道入眠，但她还是会夜夜留灯待君归。

毕竟在这九重天上，她唯一能自由出入的地方只有这浮云殿。

因为，她是个凡间女子。

若不是帝殇下凡历劫与她相识相爱，再不顾世俗将她带上天界，她也不会机缘巧合以凡人的身份直接在天界修仙，再生儿育女。

“咯吱”门开，透着一丝寒夜中的凉风。

身穿墨蓝袍子的帝殇走了进来，手中提着用夜明珠制成的灯盏。

“阿殇，今日这么早就布完星宿了？”北冥汐连忙迎上前去，替他摘了身上的黑锦云肩。

“嗯。”帝殇轻抿薄唇，狭长的眸子淡淡扫了一眼内殿的门帘，“孩子睡了？”

北冥汐点头：“洛儿吃了养神丹，抱着你给她刻的小桃木剑刚睡不久。”

帝殇未再接话，而是将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：“以后莫再给我留灯了，你要休息好才有精力修炼仙术照顾孩子。”

北冥汐刚要开口回应，余光瞟到面前男人腰间挂着一只孔雀尾纹的香囊，顿觉心头一窒。

早就听宫中仙娥说帝殇布星挂夜时身边都有佳人相伴，之前她半信半疑，可如今看着那刺眼的香囊，她再也没法自欺欺人。

“好。”北冥汐强迫自己稳住嗓音中的情绪。

帝殇看着她眼尾的皱纹，微微拧了拧眉，想起正事，他从袖中幻出一个檀木药盒，放至桌上。

“这里的养神丹够洛儿一年的食用，明日你带她搬去桃林小筑，那里清净适合她养病也适合你修炼。”

桃林小筑曾是帝殇在凡间和北冥汐的居处，自升天后便被帝殇用法术搬到了仙界北边的云林中。

可桃林小筑在北边，浮云殿却在南边，他为何要安排他们母女去那么远的地方清净？

“明日太仓促，殿中还有好些东西需要整理……”

北冥汐的话还未说完，便被帝殇略微不耐烦打断：“桃林那边我全都安顿好了一切，你只要带着孩子过去即可。”

说罢，他便负手转身朝殿外走，没有去看那个女人苍白的脸色。

“阿殇，你今夜又不留下吗？”北冥汐看着他的背影，嗓音中透着一丝卑微。

“下次吧，今日累了。”帝殇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中，徒留清冷声音尚在回荡。

每次都是这句话，北冥汐又何其不知，那个男人的心已经不在她身上了……

彻夜未眠。

翌日清早便有仙仆前来敲门，说要护送北冥汐母女一同前去云林。

“娘，我们为什么要搬走？”洛儿揉着惺忪的睡眼，抱着怀中的小桃木剑不解问道。

北冥汐心底的苦断然不会告诉孩子，她揉着洛儿的头轻声道：“洛儿喜欢吃桃子，我们要去的地方可是桃林呢！”

洛儿眨着清澈明亮的眸子欢喜点头，病态的脸上透着一丝兴奋。

一行人出了宫门，北冥汐看着宫中上下四处挂满红绸灯笼，问向仙仆：“宫中可有喜事？”

仙仆低头回应：“只是装饰罢了，还请夫人尽快上云轿，莫耽误时辰。”

耽误时辰……

北冥汐拧了拧眉，未再继续追问。

上了云轿，天马刚驾云奔走，洛儿却忽的叫出了声：“呀！爹给我的小桃木剑忘了拿！”

轿外的仙娥小雪听闻，正要请命去拿，北冥汐已经从轿中走出。

“你照顾好洛儿，我回去拿。”

旁边的仙仆一听，脸色变了变：“夫人不可，殿下特意交代……”

北冥汐未再听他言，直接御风往回飞。

天界修炼虽只有短短六年，但简单的御风术她还是已经掌握。

刚到浮云殿前，北冥汐尚未落地便看到殿前停着一顶大红轿子，一个头戴红盖头身穿孔雀图腾华袍的妙曼女子从轿中出来，女子的手被一个身形挺拔的红衣男子牵着。

那个男人，是她的夫君——帝殇。

眼前的一幕，刺得北冥汐两眼发涩。

早些日子帝殇不说破，她也继续装糊涂。

可如今这般撞见，倒是谁都没法再继续装下去了。

帝殇远远的也看到了北冥汐，本还挂着淡笑的面色瞬间凝固住。

他正要稳住局面先牵着雀翎公主跨门槛进宫殿，雀翎已经掀开纱幔盖头，笑盈盈地看向走过来的北冥汐。

“这便是姐姐吧，真是百闻不如一见，果真凡间女子比天界仙女长得要接地气，怪不得帝殇殿下喜欢。”雀翎娇柔说道，眼底的情绪深不见底。

北冥汐未回她的话，就那样直直看着他们交握的手，还有帝殇身上的喜袍。

“不介绍一下吗？”她的声音平静得连她自己都没料到。

“这是鸟族的雀翎公主。”帝殇有些不敢直视她此刻的视线，语气低沉了几分，“你先回去，我晚些时候过来看你。”

北冥汐深知帝殇面薄，忍着内心翻滚的情绪率先进了宫门。

身后，帝殇不知对雀翎说着什么，两人依偎在一起，像极了天作之合的一对。

北冥汐不愿再看，直接飞往了自己的寝宫中，找到洛儿不慎遗留下的小桃木剑，随后离开。

浮云殿歌热闹非凡，她的心底却是一片冷清。

帝殇说他晚些时候会来跟自己解释，她便等。

因为那个男人曾信誓旦旦说过，会与她一生相守，只此一人，绝不背离。

桃林小筑。

十里如铺的桃林如片片红云铺散，花瓣缤纷，秀美如画。

凡间的桃树到了天界，倒也沾染仙气绽放得旺盛芬芳。

仙娥小雪正带着洛儿四处熟悉环境，两人在落花中穿梭，玩得不亦乐乎。

北冥汐将小桃木剑给到洛儿，她欣喜地抱着怀中亲了亲。

“爹说等我身体好些后教我习剑，这是我的第一件仙器呢！”

洛儿挥动着小胳膊小腿有模有样的比划着，忽的面色一白，跌坐在地痛苦喘气。

北冥汐连忙奔过去将她抱住，随即拿出随身携带的养神丹让她咽下，再不断轻抚后背给她顺气。

“慢慢呼吸，没事的……”

洛儿刚在凡间降临便匆匆颠簸来了天界，一时间根本承受不住醇厚的仙气落下了病根，需要每日服用养神丹方能改善体质。

一晃六年过去，洛儿的身子依旧没有任何好转。

缓过气来的洛儿依偎在北冥汐怀中，湿漉的睫毛不住忽闪着。

“娘，是不是洛儿身体不好，所以爹才不喜欢我，让我们住这么远的地方……”

刚才天马架着云轿行了多久，洛儿心底都清楚。

北冥汐心尖一揪，连忙抚着洛儿的脸庞柔声道：“你爹要是不喜欢你，又怎么会亲手给你雕刻小木剑，还要教你习剑呢？住这里只是为了让你养身体呢……”

若是没有看到殿前那顶红轿，她说不定连自己都信了这个理由。

“可是洛儿想爹，爹却不陪洛儿玩……”洛儿撅着苍白的嘴唇，字里行间透着委屈。

北冥汐看着渐渐变暗的天色，拉着洛儿的小手指了指桃林外的天空。

“洛儿的爹是司夜之神，以后你想他了就看天上的星星。”

“可天上星星那么多，爹却只有一个。”洛儿的眼睛红彤彤的。

北冥汐将洛儿抱了起来，朝北边走了几步，随后仰头看向天际。

“那就看最亮的那颗星，它是你爹派来陪伴你的守护神。”

风起，桃花飘落，一阵脚步声自身后沙沙传来。

北冥汐回头，看到了帝殇，他的一身喜袍已经换成了墨蓝袍子。

“爹——！”洛儿兴奋地从北冥汐怀中扑哧下地，直直朝帝殇奔去。

临到身侧，帝殇稳稳扶住洛儿，没让她扑到自己怀中来。

“外面风大，去屋里待着，我与你娘有话要讲。”帝殇淡声说着，视线一直落在北冥汐身上，丝毫没有看孩子一眼。

洛儿抬起衣袖低头揉了揉眼睛，啜泣着朝屋里跑去。

北冥汐看着帝殇凉薄的样神情，心了凉了半截。

“洛儿满心想你，你就不能对她稍微好点儿吗？”

帝殇蹙眉道：“我忙里抽闲来此，只是要说清我和雀翎之事。”

本来他还没想好要如何跟北冥汐开这个口，但已被她撞见，倒也省了桩事。

“我和雀翎公主的婚事是天帝御赐，你要多担待和理解，毕竟我身为帝君之子，必须确保纯正仙根血统后代，等雀翎怀上子嗣你们再搬回宫殿。”

到底是对不住北冥汐，帝殇解释起来也有些心怀愧疚。

“纯正仙根……早知如此，当初为何要接我和洛儿上天界？”北冥汐看着他，声音微微有些哽咽，“你明明说过……此生只我一人，绝不背离……”

“当初说那话的是凡人帝殇，本殿虽是他，但更是司夜之神，若此生只有你一个凡人妻，夜神威严何在？”帝殇看着她那模样，心情瞬间变得烦躁。

他的一句话，让北冥汐一时噎住，竟找不到话来反驳。

是啊，他现在早已不是那个满心满眼只有她一人的凡间少年，而是众星捧月高高在上的夜神殿下，又怎么会记得曾经给过的誓言？

一辈子那么长，他给到她的，却只有短短七年。

北冥汐的眼眶忍不住泛红，却强忍着没让泪水淌落下来。

看着她眼底的水雾，帝殇拧眉叹了口气，走过去将她轻轻揽在怀中。

“放心，雀翎是我的正妃，但你也永远是我的妻子，没有人可以撼动你在我心底的位置。”

这个女人把她最美好的年华都给了他，并且在他患难之际誓死相随，过往的情分他都记得。

帝殇的话，让北冥汐顿觉这个拥抱寒凉彻骨。

她推开他，清冷眸光中透着数不尽的失望：“春宵一刻值千金，夜神殿下赶紧回去和你的正宫妃子过洞房花烛夜去吧！”

帝殇怀中空空，面色瞬间变得阴沉。

那个善解人意的女人，怎么就变得这么不可理喻了？

“北冥汐，我冒着遭天谴的危险将你们母女带回天界，让你们长生不老，你无理取闹要适可而止。”

说罢，他甩手转身离开，没有回头一次。

北冥汐垂眸看着碎落一地的桃花瓣，心脏一抽抽地生疼。

院内忽的传来小雪的一声惊呼，北冥汐连忙奔了回去。

洛儿倚靠在床榻上止不住咳嗽，嘴角满是血渍。

“怎么咳血了？”北冥汐又担忧又着急。

小雪急忙拿帕子过来，慌得手足无措：“方才吃了养神丹，正要抱着桃木剑躺下就这样了……”

“娘……疼……”洛儿泪眼婆娑看着北冥汐，话刚出口就虚弱闭上了眼。

“我去找殿下！”小雪急得团团转。

“去药王洞找医仙，速去速回。”北冥汐吩咐道。

帝殇要和新娶的娇妻造纯正仙根后代，又怎么会有闲心来管她这个半人半仙又体弱多病的女儿？

小雪不敢怠慢，立即跑了出去。

医官匆匆赶来，查看了一番洛儿的情况，随后又检查了她常服用的养神丹，最后将视线定格在枕头边的桃木剑上。

“养神丹中有一味药和桃木相克，若不调整药方，不出一月，必死无疑。”医官神情凝重。

北冥汐手一抖，锦盒滑到地上，棕色的药丸散落一地。

养神丹和桃木剑是帝殇给的，搬来桃林小筑也是他的要求。

他这是——

要让洛儿死？！

“怎么会这样……”北冥汐面色一寸寸白下去，声音发颤。

纵使帝殇不喜洛儿，可那毕竟是他的亲骨肉啊！

“孩子体内的毒已经根深蒂固，应该已长达数年之久，必须停服药丸，再尽快搬离桃林。”医仙语重心长说道，看着床榻上一脸病态的洛儿满是同情。

北冥汐整个脑袋一片空白，连小雪何时将医仙送出去都不知。

她弯腰蹲在地上，颤抖地将那些养神丹一粒粒捡起来。

忽的，脚步声响起，随即一只布满皱纹的手拦住了北冥汐的动作。

“洛儿都要被他害死了，还捡作甚？！”一个苍老中透着威严的声音传来。

北冥汐回神看向来人，泪水瞬间溢出了眼眶。

“母亲……”她只有在北母跟前，才能卸下伪装的坚强。

六年前升天之际，一直钻研医术的北母跟着一道来了天界。

虽在外人眼中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，但北母来到天界便一直在药王洞中苦读医籍，废寝忘食地寻找能治愈洛儿病情的方子。

“这些养神丹都扔了，我已经找到了能治洛儿的灵药。”北母沉声说道，拉着北冥汐在软塌边坐下。

“什么灵药？帝殇曾说只有火灵芝才能彻底治愈洛儿的病，可那火灵芝是仙界圣品，万年才长一株，根本求不到……”北冥汐有些不安问道。

“这个你不用操心，娘自有办法。”北母一副心中有数的样子，爱怜地抚了抚洛儿的脸颊。

北冥汐知道母亲心疼洛儿这个孙女，不然也不会丝毫不享受神仙生活，一直埋头寻药。

连帝殇一个司夜之神都求不到火灵芝，母亲一介凡人能有什么办法？

“母亲，您别去做危险的事……我只有您和洛儿了，一个都不能失去……”北冥汐握住北母的手，声音哽咽。

北母安抚着她：“放心，娘惜命得紧，待洛儿痊愈我们便回凡间，这天上终是待不得。”

……

翌日一早，北母便离开了桃林小筑，在床边给洛儿留下了她亲自研制的丹药。

北冥汐的心揪了一整宿，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找帝殇问个清楚。

若他真容不下洛儿，那她也无需再心存一丝妄想了。

浮云殿。

北冥汐被门仆拦在宫门口，不许入内。

曾经对她点头哈腰的人如今变得目中无人，何其讽刺。

“烦请通报一声，他的凡妻有急事相告。”北冥汐耐着性子开口。

“夜神殿下和夜神妃尚在合欢殿中未出，闲杂人等一律不得打扰。”门仆冷声说道。

北冥汐的心狠狠一抽，手中攥着的锦盒也烫手不止。

她不管不顾，直接跃身飞过高墙冲了进去！

那个男人和别的女人颠鸾倒凤整宿，她的洛儿却被病痛折磨了整夜。

凭什么？！

合欢殿前，北冥汐刚要撞门而入，殿门却开了。

帝殇牵着雀翎的手走出来，见到北冥汐，帝殇的脸直接垮了下来。

他对着雀翎低语几句，身侧的女子娇涩点头随即转身回了合欢殿。

“你来干什么？”帝殇走到北冥汐跟前沉声低斥。

他明明警告过她不要胡闹，她怎么还敢如此造次！

“医仙说你给的养神丹和桃木相克，洛儿昨晚吐血了。”北冥汐看着他，忽然觉得无比陌生。

“那命人把整片桃林全砍了便是，雀翎未诞下子嗣前，你莫再跨进浮云殿一步！”帝殇阴沉道，直接推出一掌将北冥汐甩飞到了浮云殿外十丈。

北冥汐撞到了玉柱上，强烈的疼痛从四肢百骸各处蔓延。

胸口一阵气血沸腾，她直接吐了一口血。

帝殇那一掌，着实是想要了她的命啊……

北冥汐费力支撑着站起来，刚转身想回桃林小筑，便看到小雪惊慌失措地朝自己奔来——

“夫人，不好了！您母亲私闯神兽潭，惨死烈阳兽之腹！”